安静

Chapter 23 有家有室

 

在父亲的鼓励下，刘璐勇敢地站出来揭露了宁明川一伙人的恶行。

以招聘应届大学生的名义，将女孩们骗至富通大厦面试，开出远高于市场价格的薪资条件，但要求试用一周，期间没收手机不能与外界联系，理由是工作中会接触到政府高层，内容涉密。

最后一点确实不假，刘璐在面试的当天晚上便被拉进了一个饭局，宁明川介绍她认识了三个派出所所长和一些企业老板，随后几天也是饭局不断。那些人起初还算规矩，只让她陪着喝两杯酒，刘璐天真地以为这是职场女性必备社交技能，便很听话地配合，一周后顺利签了正式雇佣合同，但她仍旧被关在富通大厦，拿不到手机，一出房间就会被保安赶回去。

她开始害怕，宁愿支付三倍赔偿金也要离开，这时出现了两个比她年长的“姐姐”，她们很温柔地安抚她，告诉她最近老板在忙一个政府项目，涉及国家安全，所以她们都不能同外界联系，以前也有过类似情况，但这只是暂时的，最多三天，她们就能拿着工资出门逛街喝下午茶了。

怀着天真和侥幸，刘璐决定再等三天，结果只等来永生难忘的噩梦。

她在又一次饭局里被迷晕了，醒来后躺在富通大厦八楼的贵宾包间里，全身赤裸，身边躺着昨晚刚刚认识的临海区政法委书记薛平。

刘璐大哭大闹，试图冲出大厦，结果被几个保安拉进小黑屋拳打脚踢，并展示了包间内的视频录像，威胁说再闹就发到网上去，打印下来贴到大街上去。接着那两个“姐姐”再次出现，安慰她说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什么年代了贞洁算个屁，女人就要挣钱搞事业，傍上了薛书记以后还愁吃穿用度吗？她们俩快三十了想傍还傍不上呢。

刘璐心如死灰，表示自己愿意听话，只求拿回手机给父母报个平安，姐姐们告诉她，只要好好表现，用行动换来老板的信任，这就不是难事，否则非但出不去，还会被打死在这里。又拿以前某个性子烈的女孩举例，说那人不听话闹自杀，被十几个男人轮流搞了一夜，最后死了，但根本没有警察上门，因为“老板有的是人脉摆平这种事”，所以“闹是没有用的，乖乖听话才能活得好”。

就这样，刘璐开始了长达三年的噩梦生活，沦为玩物，没有自由，哭闹只会换来皮鞭和拳头，渐渐的，她真的学乖了，或者说麻木了，三年里她也见过一些和自己当初一样落入陷阱的新人，其中不乏像周乐甜那样胆子大又刚烈的。

周乐甜第一次逃跑被抓回来之后，被宁明川亲自教训了一夜，还安排了一个保安跟她结婚，其实只是找个人贴身监视她，同时取卵更方便而已。没错，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刘璐被检查出卵巢早衰，卵子质量不合格，于是逃过一劫，富通大厦里的其他女孩却每周都要被注射一次催卵针，有专门的医生上门操作。八个月之后，周乐甜第二次逃跑，这次她直接跑到了公安局，结果又被宁明川轻而易举地摆平了。

“你们真的能抓他吗？”刘璐和周乐甜问了同样的问题，“我们还会被打吗？”

顾一野回答：“你们现在很安全，之后也会作为证人受到警方保护，直到案件终了。”

可女孩们只是摇头，表情惊恐，“不要警察……”她们颤声说，“警察都是他的人……会帮他把我们抓回去的！”

 

陈宇看到这段证词记录，心里很不是滋味。他一向自豪于自己的职业，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他就崇拜警察，警服在他心中象征着正义，而身穿警服的人就是守护正义勇斗邪恶的英雄，是现实世界中的蜘蛛侠。但在这个案子的受害者眼中，警察显然变成了与邪恶沆瀣一气的帮凶，这让他产生了自辩的冲动，想告诉对方被腐化的只是公安队伍中的一小部分，大多数警察比如自己，都还是值得人民群众信赖的。

然而陈宇也很清楚，在这种时候，做远比说更能让对方信服，所以他只是默默下定决心，要协助顾一野和杨震把临海区公检法系统里的每一颗老鼠屎都捏出来，让他们再也不能伤害无辜，再也不能毁掉整锅汤，如此才能为自己这身警服正名。

他有诉说的渴望，想给顾魏打电话，但现在已经凌晨一点，顾魏肯定睡下了。

因此陈宇只是发了两条微信。

【宝宝，我以后要更努力地工作。】

【但我会保护好自己，不让自己受伤。】

他刚把手机放下，就收到了回复。

顾魏发了一张照片，是奔跑中的猎犬，附言：【陈小狗加油，向前冲！】

陈宇将照片放入搜索引擎，立刻就笑了。

警用缉毒犬、搜爆犬、搜救犬、检疫犬——史宾格。

 

薛平是凌晨三点被“请”到局里的，顾一野早料定他不会配合调查，所以请杨长青出面，编了个某大案要案获得突破口需要领导指示的理由，把薛平骗来了。

顾一野和杨震在会议室里等他，薛平很是警觉，走进来看见他俩，立刻就要退出去，但早有队员关门上锁，薛平便转而拿出手机。

“薛书记想打给谁？”顾一野开口道，“这间屋子没信号，您说出来我找人帮您联系。”

“薛书记可能想找李泽锋院长，或者吕励副局长？”杨震接着说，“那您得等会儿，他们正在来的路上。”

为阻止薛平找外援，会议室信号早就被屏蔽了，薛平看了看手机，走到桌边坐下，神色不见慌乱。

“我没见过你们，能先介绍一下吗？”

“中央扫黑办办事员顾一野。”

“武警特勤杨震。”

“扫黑办？”薛平了然道，“是为了宁明川来的吧？那真是巧了，我早派人搜集了他涉黑涉黄的证据，你们如果需要，明天来我办公室细聊，我绝对会无条件配合中央工作的。”

“感谢薛书记配合。”顾一野笑了笑，说：“宁明川在滨江的势力范围很广，搜集他的犯罪证据，您一定费了不少工夫。”

“他这样的社会毒瘤，想要彻底铲除绝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薛平扶了一下眼镜，严肃中带着平易近人，“当然要付出时间和精力。”

“包括在富通大厦夜夜笙歌的时间，还有吃喝嫖赌的精力吗？”杨震问，“薛书记身体还好吗？听说您每周都去医院扩张血管。”

“我有三高。”薛平说，“至于吃喝嫖赌，不会是宁明川雇的那些小姑娘说的吧？你们要知道，他试图拉我下水未遂，就把我当成眼中钉，一直想拉我垫背，那几个女的跟了他好些年，她们的话怎么能当真呢？”

“薛书记放心，我们不会尽信任何人的一面之词，破案是讲证据的。”顾一野说。

薛平满意地笑了，“那就好，我……”

杨震扔了一个U盘过去，“我们在宁明川位于富通大厦的电脑里找到很多视频录像，这里是有薛书记出现的部分，他用这些东西控制手里的女孩，但没来及给您打码。”

薛平笑容僵在脸上。

“针对这件案子的调查才刚刚开始，薛书记暂时还不能回去，您身体不好，待会会有医生过来给您做全面检查，比如验血验尿什么的。”顾一野淡笑道，“所以您完全无需担心。” 

薛平面色铁青，眼睛紧盯着他们俩，“你们无权扣押我。”他说，“我奉劝你们，做事情要懂得给自己留后路，就算是杨长青，我弄他也不过是一个电话的事，你们算什么东西？”

“电话是吧，”杨震抬抬下巴，“快打啊。”

薛平说：“你以为你们能一直关着我吗？”

“以您每周扩张一次血管的频率来看，两天，最多三天。”顾一野伸出三根手指，让这个停顿越发具有震慑的力量。

“女孩们的证词加上这些录像，足够申请逮捕令了。”杨震接道，“看守所里没有VIP房间，待在那里等待毒瘾发作的感觉……想必会让薛书记毕生难忘。”

薛平仿佛惊恐症发作的患者，眼睛、嘴唇还有双手都在乱动，片刻后终于摘下了眼镜，握着拳头恨恨道：“我愿意帮你们抓宁明川，还有公检法系统内跟他有不正当交易的官员。我知道他很多事，卖卵、贩毒，前阵子‘九里香’的案子也是他做的。他给我的钱我一分都没动，可以尽数上交，但我要求不被起诉。”

顾一野起身，面带微笑，“要不您再一个人好好想想吧，我们还得去见其他领导，总会有人不像您这样爱提条件，对吧？”

杨震跟着站了起来，伸手拿回那个U盘，漫不经心地吐槽：“那么多视频，我U盘都不够用了。”

“等一下！”薛平看着他们，一脸狗急跳墙的绝望，“你们想知道什么？”

顾一野在门边回过头，依然是浅笑着的模样。

“我们什么都想知道。”

 

这场谈话进行了整整两个小时。

结束后，天边已黎明初现。拿着薛平的口供，顾一野向上级申请到了针对李泽锋、吕励等九位政府官员的逮捕令，滨江市“4·13扫黑案”正式拉开大幕。

陈宇趴在桌子上睡了二十分钟，这会子正抱着薛平的口供记录看地津津有味，边看边感叹：“杨队你太适合干审讯了，唬起人来跟真的似的。宁明川带走了他的私人电脑，咱们在富通大厦根本没搜到什么视频，薛平居然这么容易就上钩了。”

“他那是做贼心虚。”杨震说。

“这倒也是。不过你和顾组长也太有默契了吧，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刚柔并济混合双打，薛平都没撑过五回合，这个战五渣。”

杨震挨了夸，反而不太高兴似的，“这难道不是审讯的基本常识吗？需要什么默契？”

“哦。”陈宇乖乖闭嘴。

顾一野仿佛没听到他们讲话，只说：“马上会有其他队员过来换班，你们都回去休息吧，下午再来。”

杨震立刻表示：“我不累，陈宇回去吧。”

“你不走他好意思走吗？”顾一野反问道。

陈宇不敢出声。为什么不好意思？他好意思的很！他们二位孤家寡人，自己可是有家有室的！

顾一野又说：“你已经抽了快一包烟，不想胳膊废掉就回家吃药休息。”

杨震却问：“你怎么不回去？”

“办公室里有行军床，我会在那边休息的。”顾一野顿了顿，“还是说你想跟我挤着睡？”

这句正中红心，杨震仿佛一下子被戳中痛点，二话没说迈着长腿就走了。

剩下陈宇站在原地抠脑壳，两位领导之间的气氛有点奇怪，他早就感觉到了，却又讲不上来。说他们关系好吧，那肯定不是真的，但如果互相讨厌，又怎么会管对方抽了多少烟有没有休息？

“你也回吧，好好睡一觉，有事我会打给你。”顾一野冲他笑笑，但笑容很疲惫，“代我向小北问好。”

没有外人在，他也就不把顾一野当外人，点点头说：“哥，你也休息一下，宁明川还在逃，这案子一时半会结不了的，咱们得养精蓄锐。”

“放心吧。”顾一野拍拍他后背，“我好得很。”

 

回家路上，陈宇看到早餐铺已经陆续开门营业，于是去买了心上人最喜欢的灌汤小笼。他知道周末顾魏会多睡一阵子，可能还没起床，为了不吵醒男朋友，陈宇自己找了钥匙开门。

结果一只脚刚迈进屋，就看见顾魏系着围裙在餐桌边倒牛奶，医生抬头看见他，好像很意外似的。

“宝宝我回来了。”没等顾魏开口他就说，“你今天起得好早。”

顾魏一张脸红得十分可爱，像苹果，瞪着眼睛似乎想要说什么，但陈宇只想亲他，于是摘了口罩就把人揽进怀中，蹭了蹭脸，“我好想你哦。”

顾魏一下就把他推开了，这显然不是欲拒还迎爱好者应该有的力气，陈宇正委屈着，却听见有人喊：“小宇回来啦？”

他后背一凛，本能地转过头，只见顾魏父母一左一右端坐于客厅沙发，顾妈妈笑得捉狭，顾爸爸则表情严肃，带着点没眼看的无语。

“爸妈早起晨练，顺便给我们带了饺子。”顾魏小声说，“你怎么不按门铃？”

陈宇无法回答，他已经石化了，此刻他很希望脚下能凭空升起火焰，带他逃离这个美丽的蓝色星球，或者花重金为顾家二老各买一对没看见刚刚那一幕的眼睛。

“叔叔阿姨好……”陈宇提起手上拎的饭盒，讪笑道：“我给你们买了灌汤小笼，趁热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