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同心
苍梧湖畔草木深林被一场洪水冲了个乱七八糟,好在避难返回的灵兽们对于修葺家园这种事都十分得心应手,大家施展灵力,各司其职,很快引流了积蓄的湖水,处理好倾塌的草木,重新在湖边建造自己的住所。
棠乔花费数年心血挖出的地下宫殿也在洪水中坍塌殆尽,它抱着自己的小胖胳膊惋惜了一会儿,便很快振作起来。挖洞是它最拿手的,地宫没了,再挖一个就是。棠乔暗下决心,这次要将其中一个出口挖进瑞烟殿后殿里去,这样以后就能随时见到小兔了呀!
灵兽们为家园忙忙碌碌,魔尊大人也并未闲置。大战后百里弘毅只休整了半日,便与时影一道进入阵眼,越乌的神力虽比不上帝江,想来助他修补魔域大阵已是足够。事实不出所料,他与时影在阵眼处相对而立,分别释放出力量,一金一银两道灵力汇聚并交缠于阵眼上方,流动中逐渐合二为一,最终化为一道强力光束冲上九霄,碧空万里中肉眼可见一层淡金色的透明屏障,与清澈的苍梧湖水上下交辉,幻化流转着七彩光华。片刻后,光芒消失,全新的结界已然形成。
终于在成亲之前完成了这件大事,虽然半路杀出了曦珑让过程比预计坎坷了一些,但好在结果算是令人满意。受的那些伤,权当是为自己争取福利了,毕竟面对着一个脆弱可怜的伤员,时影总是难免心软,不仅允许他大婚前留宿,还心甘情愿被他骗去好多亲亲。
大婚自然是按期举行,布置现场的任务被百里弘毅交给了最为信任的司贞司衡,然而司衡似乎心里不大痛快,总是消极怠工。魔尊如果不能变成自己的,那也该是整个魔域的,凭什么被一个神族独占了去?这样泛着酸水嘀咕的司衡,被姐姐拎回殿中训斥,面壁思过了大半夜,次日一早灰溜溜地回瑞烟殿给灯笼贴喜字。
挂红灯笼是人界的婚俗,百里弘毅希望用这样的方式告慰已经仙去的父母,告诉他们自己虽未能光耀门楣,却也如愿寻到了心仪的伴侣,即将成家立业,与之共度余生。
大婚前日,百里弘毅随时影回了趟九嶷山,越乌是为魔域之事而死,他须对神皇做出交代。帝江自然早已感知到越乌魂魄的离去,他形单影只盘坐于归云殿中,从时影手中收回了越乌的佩剑廿幽。廿幽剑灵已逝,剑身黯淡无光,与寻常废铁无异,帝江轻抚着剑柄上的“幽”字,叹道:“你父亲离开前,拜托他照拂于你,他虽不情愿,仍是应承下来。谁能想到,这小小承诺,他竟守了两百余年……”
旧事重提,故人不再,时影如何能不伤心?忍泪跪拜:“师尊,弟子无用……未能护得越乌大人平安。”
“此事并非小影过错,”百里弘毅随时影一同跪下,垂首道:“是我未能预估到突发状况,有所轻敌,才导致越乌大人被困时,无法抽出力量相救。”
“罢了,他是求仁得仁。”帝江放下廿幽,看着他问:“堂堂魔域之主,何须跪我?”
百里弘毅道:“在下今日是以小影夫君身份而来,视您为师尊,所以跪拜。”
帝江沉默片刻,复又说道:“越乌之后,归云殿中再无顶梁之臣,九嶷山如今已是外强中干,魔尊大人若要报仇,时机正好。”
“九嶷山是小影出生长大的地方,虽然并未带给他许多欢愉,至少也是一处庇护之所。况且神魔两族的恩怨,早已随着角渊和刑天的故去而烟消云散,魔域有我在一日,便不会动这里一早一木。”
帝江微微点头,“你确非不明事理之人。”他说,“积怨只在你我之间,你要报复的,也唯有我而已。”
百里弘毅抬起头,平静道:“你暗中相助妖族袭击人界,以数十万长安百姓的性命为筹码换取九嶷山短暂太平,从前我的确恨你,即便时至今日,我也依然无法原谅你那一刻的决定。但当我眼睁睁看着越乌大人被妖兽围困而无法抽身相救时——无论我有多么不愿承认,也不得不承认——或多或少,我理解了你的选择。身处高位,‘我’便不再只是‘我’,是非对错也就不能那样纯粹地去考量。”
帝江闭上眼睛,沉默不语,百里弘毅捉到身侧时影的手牢牢握住,又道:“你对小影有授业养育之恩,我若执意向你报仇,小影夹在你我之间,只会伤心为难,我不愿他再伤心。何况越乌大人是受魔域之乱牵连才不幸离世,我心中有愧,又有何资格批判他人?倒不如,就此将过往积怨一笔勾销,从今往后,各自珍重。”
离开九嶷山时,帝江亲自送他们出了归云殿,虽然依旧没太多表情,却问时影能否偶尔回来探望自己。百里弘毅觉得神皇在这一刻显出了老态,同时也流露出少有的温情。时影含泪答应。毕方送他们下山,分别时时影抱着神鸟细长的颈子,又一次落下眼泪。
他不忍心上人难过,于是玩笑道:“若你一回九嶷山便要哭,那我可不能让你回来了。”
时影信以为真,慌忙擦干眼泪,说:“下次我一定不哭。”
“且听着罢。”百里弘毅道,“但你也不能回来太久,否则我就要哭了。”
“我知道,二郎会挂念我。”时影十分认真地说,“让棠乔陪你,也是一样的。”
百里弘毅:???
“对了,”时影提起棠乔,便忘了难过,“昨日棠乔问我,可否请族中远房亲戚来吃杯喜酒,我答应了。”
百里弘毅惊道:“它还有远房亲戚?”也是飞猪吗?
“嗯,住在魔域深处,是它二大爷和三表舅一家。”时影笑道,“棠乔说,它们也去人界游历过,在渤海一带生活了很久。”
魔尊大人暗想,一个棠乔已经让时影爱不释手了,这要是呼啦啦来一群,新婚之夜他还能拥有媳妇吗?!
“吃酒可以,”百里弘毅正色道,“吃完就得回家,不准闹你。”
成亲当日,他确实看见棠乔带着几只狸妖在瑞烟殿外忙碌,它们手上都挎着装满了灵溪花的小篮子,很仔细地将那些会唱歌的紫色小花从殿外一路摆进内室。挺好,没有白吃白喝,魔尊大人表示满意。
魔族原本的婚礼仪式在百里弘毅看来过于简陋,不够浪漫,所以他自作主张,纳入了人界的一些婚俗,并巧妙地利用了魔域的特点。比如用时影喜爱的灵溪花作为礼乐。此外,时影身为男子,不适合穿戴琉璃细钗,百里弘毅便在苍梧湖畔采摘了各色鲜花,亲手编了一个七彩花环,时影十分喜欢。不过百里弘毅才不想说,自己是从棠乔那里得到的灵感,因为时影刚来震尧山还是一只兔子的时候,就戴过棠乔编的花环,他决不允许自己输给一只猪。
至于婚服,时影仍旧穿了象征神族身份的白色广袖长袍,只在衣襟与袖口出绣了金色云纹,与他玄色法袍上的一模一样。他们的配饰都只有玉兔荷包,但时影戴了两个,其中之一绣工清奇,连棠乔看到都要问“这上头绣的是不是我”。
“当然不是。”魔尊大人忿忿,“今日你不准出声。”
棠乔乖乖闭嘴。
百里弘毅以为控制住了棠乔的嘴,新婚之夜便不大会有什么幺蛾子,谁想他好不容易在前厅应付完了敬酒起哄的下属,迫不及待赶回后殿一看,房间里站了至少十个棠乔!
哦,时影怀里还抱着一只迷你版的。
“二郎你看!”用来遮面的金扇被放在床上,时影捧起那只粉嫩嫩圆滚滚翅膀都还没长全的狸妖,笑得眉眼弯弯,“这是棠乔的三表妹,刚满月呢,你看它多软多可爱!”
可惜三表妹显然很怕他,呜呜叫着往时影怀里钻,百里弘毅黑着脸环顾四周,一只只毛色各异的狸妖睁着无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回来,他只好问棠乔:“你亲戚?”
“嗯嗯!”棠乔点着头回答,“它们听说新娘子是顶好看顶好看的神族,就想来看看,看一眼就走。”
“哦。”百里弘毅道,“那现在……”
“可以走了”四个字没来及说,就被为首的一只大狸妖打断了。
“见过百里尊上。”它行了个礼,操着奇怪的方言说:“俺们家本来都快被妖族整沦陷了,多亏尊上派了司贞护法前去解救。尊上大人是太阳,闪着贼拉多的光辉。尊上大人是春风,呼啦呼啦搁这旮沓吹。”
百里弘毅:“……您在人界渤海地区住了挺久吧?”
“贼拉久,得有十几年吧,也没怎么见过海,就是几个大水泡子。”那只狸妖又说:“俺们来就是为了恭贺尊上大婚,新婚之夜,您可得支棱起来整利索了!”
百里弘毅:“……”
无奈之下只能给棠乔使眼色,好在棠乔还算机灵,三言两语就把一大家子劝走了。唯一的麻烦是三表妹,那只小家伙攥紧了时影衣袍,哭着闹着不肯走,最后还是时影摘了一朵灵溪花送给它,才让它停止哭泣,又亲了亲它毛茸茸的脑袋,三表妹才依依不舍地被家人抱走了。
寝殿终于安静下来,百里弘毅可不想心上人这时候变成兔子,于是以茶代替,两人饮了合卺酒。
喝完了交杯,百里弘毅才问:“你放它们进来的?”
不然还能有谁?时影柔声劝道:“你不要生气,它们没有恶意,都是很可爱的灵兽。”
“我未曾生气。”百里弘毅说,“只是新婚之夜你亲的不是我,好像有点欺负人。”
时影笑红了脸,烛光下眼波流传,似含情脉脉,百里弘毅托着脑袋几乎要看傻了,还是时影主动来牵他的手,说:“二郎,多谢你不再记恨师尊。”
“不用谢我。”他摩挲着时影手背,喃喃道:“其实除了不想你为难,以及越乌大人的情面,还有一个原因。”
“是什么?”
“我累了,不愿再打架。羸弱时渴望力量,如今最想要的已经拥有,若无必要,便懒得打打杀杀。”他倾身将人抱住,坏笑着撒娇,“我当真胸无大志,只想抱着小影睡觉。现在是不是轮到我了?”
“……啊?”
在灵溪花低柔的歌声里,百里弘毅吻住了时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