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

1.怎么会是他

  

  凌晨一点，王一博和同事孙陌守在市人民医院手术室门外，五个小时前抓捕的嫌犯李文卫正在里头接受开颅手术。抓捕行动中，他被王一博一枪击中左侧太阳穴，子弹从头部右侧穿出，李文卫当场就没了呼吸。但犯人也有就医的合法权利，虽然市局刑警一队全组人都巴不得他赶紧去死，却也不得不将他紧急送医抢救。

  孙陌等得极不耐烦，站在走廊上踢了一脚椅子腿，骂道：“操，就是这孙子害我们牺牲了一个兄弟，现在居然还要救他！没天理！”

  王一博比他年纪还要小两岁，刚满二十二，却冷静许多，此刻坐在手术室外的椅子上，抬头看了他一眼，说：“苏队要在，你准得挨骂。”

  “我就是觉得憋屈！”孙陌习惯性地掏出一包烟，动作娴熟地抽了一根出来，又去腰间摸打火机，被王一博出声制止，眉眼分明的青年警官静静望着他，说：“这里是医院。”

  孙陌没好气地又把烟收了回去，往他身边一坐，恼火地问道：“你怎么这么冷静？你不憋屈？”

  王一博腰背始终挺得很直，语调彰显出并无太大波动的情绪，“他是杀害了我哥没错，但我们是警察，不是黑社会。”

  孙陌无奈，却忍不住诅咒道：“他不死也好，最好搞个半身不遂，让他生不如死！”

  王一博不再搭话。那一枪是他开的，因为李文卫及其同伙先向警方开火，他们手持微型冲锋枪，火力凶猛，王一博用警车做掩体，在流弹横飞中瞄准了李文卫的头部。

  他枪法很准，队内测试回回都是前三，可以打出一般只有特警才能做到的双发快射。瞄准的那一刻他隐约觉得这是客观条件下最好的选择，但随着李文卫同伙们纷纷中枪倒地，王一博的枪口却并没有移动分毫，最终他击中了李文卫的头部。

  一切结束之后，他开始回想，当时是确实没有更好的选择，还是被复仇本能所蒙蔽的自己拒绝了其他选项？

 

  手术室门顶的灯灭了。

  孙陌先发现的，很快站了起来，一只手去拽他，“结束了结束了！”

  两个人站在门外等候，果然没过一分钟就有大夫走出来，身上的手术服都还没换。孙陌迎上去问：“怎么样医生？他死了吗？”

  那医生瘦瘦高高，莫名其妙地望了一眼孙陌，眼睛很亮，却几乎看不到什么情绪。

  王一博想，这可能是医生第一次在手术室外遇到希望病人赶紧嗝屁的等候者。他看着对方摘了口罩，露出轮廓清晰的下半张脸，骤然间心中一跳。

  怎么会是他？

  “有一小块弹壳碎片卡在很凶险的位置，暂时取不出来，不过不影响他活着。接下来的两天很关键，等他颅内压稳定，颅骨才会放回去。”医生说。

  孙陌失望极了，“这么说他一点事没有？”

  医生扫了一眼他们身上的警服，淡淡回答：“看你怎么定义‘有事’。他会有很多后遗症，比如记忆力受损，或者失禁。但他能活着，只要撑得过这两天。”

  孙陌不说话了，王一博对医生微微颔首，说：“谢谢大夫，辛苦了。”

  男人的视线似乎只在他脸上停留了两秒钟，便转身走开了。

 

  王一博及时向队长汇报了李文卫的情况，苏秉辰表示会有其他同事去医院换班，让他们等人到了就回家休息，又提醒他说：“李文卫掌握重要证据，虽然我们还没向外界公布今天行动的细节，但马路上发生的枪战根本瞒不住，现在流言满天飞。他下线有可能会来杀人灭口，你们要小心一点。我在申请更多人力对他进行二十四小时保护。”

  “放心吧苏队，让孙陌回去，我今晚留在这。”

  “一博，今天是你第一次在实战中开枪，按规矩你要上心理辅导课。”  

  “不用了吧老大，这案子还没结，心理什么时候不能辅导？”

  “案子会有人跟，离了你我们就不干活了？规矩就是规矩，明天回队里上课。”苏秉辰又说：“你还得好好想想，今天的行动报告要怎么写。”

  李文卫被护士从手术室推了出来，王一博敷衍地答应了两句，挂上电话。

 

  手术后的病人要在ICU里观察24小时，李文卫需要的时间只会更久，鉴于他嫌犯的身份，他被安排在专人病房，王一博和孙陌守在门口，等着换班的同事。

  孙陌十分钟里已经打了六个哈欠，还要给自己挽尊说：“不让我抽烟，我就好困啊。”

  “少抽点吧，有害健康。”王一博说。

  “多谢老弟关心，不过我高中就抽烟了，实在戒不掉。”

  王一博看都没看他，“老哥别误会，我是担心自己的健康。跟你搭档出任务这几个月，我被迫吸了不少二手烟。”

  孙陌作势要锤他，看见有医生远远走过来，才略微收敛，只是凶巴巴地瞪了他一眼。

  仍然是刚才的医生，不过已经换了白色外袍，扣子没系，露出里面浅蓝色的棉质衬衫。刚刚他穿绿色手术服的时候王一博不觉得，此时再看，只觉得他整个人都被这抹蓝白相间衬得格外清冷，他五官俊秀，下颌轮廓有一种异于女子的柔和，明明是很好看很温柔的长相，却仿佛时时刻刻都在拒人于千里之外。

  是因为他的那双眼睛，虽然瞳仁漆黑明亮，但写满了戒备。王一博注意到男人不习惯与人对视，视线总是扫过他们的脸颊，就很快离开了。

  于是他偏要迎上去，盯着医生的眼睛，喊道：“肖医生。”

  男人怔了一下，便对他点了点头，同时从他身旁绕过，说：“我要看一下病人的情况。”

  王一博职业病犯了，虽然知道不可能，还是紧紧跟在医生身后，看着他分别检查了心电监护仪和护士留在床头的记录单，然后转过头问自己：“你们要一直守在这？”

  “嗯。”王一博说：“这个人是嫌犯，也是重要证人，我们还要靠他抓大鱼，得防止有人来杀人灭口。”

  医生把记录单放回原位，看了看他跟自己不到半步的身位距离，淡声道：“所以你跟这么紧，是怕我杀人灭口？”

  王一博被问住了，他还没虎到当着医生的面说“没错我们不能排除任何人的嫌疑包括你”。

  病房里只点了一盏壁灯，医生侧身站立，侧脸的轮廓在低头间突然发生了细微变化，王一博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对方在笑，可当男人转身面对他的时候，脸上已经没有表情了。

  王一博有点怀疑自己刚才是眼花，这家伙应该是不会对外人笑的那种冰山美……冰山人吧？

  “如果我要杀人灭口，在手术台上会更方便。”

  医生开门出去了，王一博在后头追着说：“肖医生你别生气，我不是那个意思！”

  “生气谈不上，”医生并未放慢脚步，“大家各司其职吧。”

  王一博无奈地停下脚步，孙陌好奇问道：“你们认识啊？”

  王一博没说话，他看见不远处有个戴鸭舌帽的男人推着清洁车走过来，帽檐压得很低，几乎看不见脸，在即将和医生擦肩而过的时候，被医生叫住了。

  深夜的医院走廊非常安静，所以王一博能听见医生在问：“这么晚了还打扫？你怎么没带证件？”

  王一博右手已经摸到腰间配枪，边往前走边冲着那清洁工喊了一声：“喂！”

  话音未落，清洁工骤然出手，他单臂将医生控制在身前，另一只手里的弹簧刀抵在医生颈间，王一博瞬间便拔枪瞄准，厉声警告：“放开他！”

  清洁工努力把自己缩在医生身后，喊叫道：“我要见我哥！！”

  王一博即刻反应过来这人是追捕行动中逃掉的李文卫的弟弟李文国，他们兄弟二人从小相依为命关系极为亲近，所以李文国宁可被抓也要来医院看危在旦夕的哥哥。身后的孙陌拨通内线呼叫支援，王一博稳声道：“我可以让你见他，你先把医生放了！”

  “不行！”李文国声音里带着哭腔，“我要先见到我哥！”他边说边挟持着医生一步步前进，而王一博不得不一退再退，他看向医生的眼睛，发现对方也在望着自己，但目光镇定，只是蹙着眉头，比起惊慌，看上去更像是不悦。

  李文国终于走到病房门前，突然将医生用力推向了他，王一博猝不及防将人抱了个满怀，他后退两步稳住身形，回头喊：“孙陌！”

  孙陌举枪紧跟着李文国冲进屋内。

  王一博扶住医生手臂，对方也很快站稳了从他怀里离开，他问：“没伤着吧？”

  医生摇头，王一博看到他颈间被刀刃抵出细小伤痕，涌出的血珠在白皙肌肤上红得几乎可以摄人心魄，王一博朝那里指了一下，说：“出血了。”

  医生随手抹掉，表情淡然，“不碍事。”

  “你先离开这，暂时别上来了。”

  医生答应，转身向走廊外而去，王一博看着他颀长瘦削的背影，那一刻仿佛鬼迷心窍，脱口喊道：“肖战！”

  医生回头，王一博听到自己说：“谢谢你那天去送我哥。”

  肖战恍惚笑了笑，又像是没有，“应该的。”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