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然后呢
王善之用力眨了眨眼,脸上涌现出无奈又好笑的表情,然而下一秒就被痛苦和茫然取代,他低头去看,发现自己大腿外侧靠近动脉的位置插着一根铅笔,握在笔杆上的,是王一博的手。
“你……”
他没能把话说出来,是因为少年的胳膊肘向后重重砸在了他太阳穴上,他眼前一黑,脑袋嗡嗡作响,下意识的扣动扳机。
他的耳膜差点被震碎,震了两次,子弹打穿了天花板,少年扳着他拿枪的手制止他弯曲手臂。他看见肖战朝他们奔过来,决定改变策略,一记头槌顶在少年鼻梁上,趁王一博松手的空档,猛地推开了他,转身撞开安全通道的大门逃窜而去。
王一博的后背狠狠撞在墙壁上,鼻梁上的剧痛让他反射性的流下眼泪,肖战跑过来扶住他胳膊。
“你怎么样?!”
“没事,”少年伸手抹了一把流到嘴里的鼻血,“你快去追他,我没事。”
肖战站起身的同时回头喊道:“嘉嘉,打电话叫支援!”
楼道里异常安静,只听得到隐隐的风声。肖战不知道王善之是往上还是往下跑了,他向楼梯中间探出头上下看了看,却见上方一片漆黑中火光一闪,紧接着子弹打中他身边的楼梯扶手。然后又是一枪,击中地面。肖战躲在墙边深深吸气,突然冲出瞄准方才那团火光的位置连开三枪,只听“啊”的一声惨叫,楼道里重归平静。
肖战不敢松懈,迅速爬上楼梯。一直到了八层,地上出现零星血迹,肖战放慢了脚步,双手握枪,小心翼翼地跟随血迹继续向上走去。
通往楼顶天台的不锈钢门半开着,月光从外面透进来,照亮了脚下。肖战的手臂刚一伸出去,大门就被人从外面用力撞回,肖战一条胳膊被死死卡在门缝里,吃痛之下,手中枪支掉落,被门口埋伏着的人一脚踢出老远。
肖战用身体撞开大门,只见黑色枪口近在眼前,他下意识地再次撞向举枪的那只手臂,砰的一声巨响,子弹斜着飞入天空,肖战闻到了火药味,想起中学时期参加长跑比赛时听到的发令枪响。
王善之被他撞地坐倒在地,左手拿着的枪却没有掉落,仍旧指着他的胸膛。之所以是左手,是因为右手刚被肖战打穿了一个窟窿,血不断流出,在月光下闪烁着奇异的光泽。
警笛声适时响起,肖战静静站在原地。
“投降吧,你知道你走不脱的。”
王善之笑着晃了晃手里的枪,“肖警官,你好像对当前的形势有点误解。”
“你右手的动脉破了。”
“你不会在等着我流血过量后自动休克吧?”王善之笑着摇头,神情惋惜,“割腕的人见过么?至少要半小时才会休克,因为手腕上的桡动脉很细,经常人还没死血就凝固住了。肖警官,你不会有半小时了。”
“是么?”
“你没枪了,但我还有。”
“你没有子弹了。”肖战边说边往前走。
“别想忽悠我,我玩过射击,懂一点枪。”王善之索性靠在房顶水泥台的边缘,语气十分放松,“你们用的64式,有七发子弹,我没有用完。”
王善之抬起受伤的右手,数给他看。
“走廊里打掉两发,楼梯间打掉两发,刚刚你开门我用掉一发。所以我还剩两颗子弹,一颗留给你,一颗留给我。”
肖战离男人越来越近了。
“杀我对你来说有什么好处呢?”
“其实我很后悔,一直以来我的方向都是错的,我总想着除掉王一博,却没想过比死亡更绝望的事,是眼睁睁看着心爱的人因为自己而死。所以我只需要除掉你就可以了肖警官,然后王一博余生的每一天就都会活在痛苦之中。”王善之抱歉地笑了笑,“不过现在意识到也不算晚,再见了,肖警官。”
男人扣下扳机,咔哒声如雷鸣一般振聋发聩,王善之笑容僵在脸上,眼神茫然又惊讶。
“64式的确可以装七发弹,但装满子弹会让弹簧渐渐失去弹性,时间久了容易卡壳,所以我们日常出勤只会装五发子弹。”
王善之看了他半晌,终于认命般地笑了笑,把枪放平在手掌上,“既然如此,还给你吧。”
肖战伸手去拿,手指触碰到枪身的瞬间被男人抓住手臂向前猛拉,拖倒压在身下,然而肖战早有防备,倒地的瞬间左手穿过王善之左侧手肘,右手抓住男人同侧手腕,双手交叉紧扣,木村锁就此成型。
他以王善之手肘为支点,反向扭转下压,听到男人痛苦的呻吟。肖战并没有继续用力,而是在王善之耳边说:“一博是我见过的最善良最好的人,他永远不会活在痛苦之中,他余生的每一天都会非常幸福。会被痛苦吞噬的,是像你这样自私、狠毒又邪恶的人。”
王善之边吸气边发出嗤嗤的笑声,说不上来是因为痛还是快活,“快杀了我吧肖警官,直接把我推下楼就好。想想你姐姐,她被撞死的那一天下了雨,你还记得她躺在马路中间、血和雨水混在一起流进下水道的样子吗?”
王善之的声音刺痛了他的耳膜,但肖战没有动,直到感觉到对方另一只手撑地试图从他的钳制中挣扎出来,他双手继续下压,王善之肩肘的筋骨在嘎吱作响。
“妈的肖战!”男人时而喘气,时而呻吟,时而大笑,“你他妈的……别指望我真的会去坐牢!我有很多钱,我会请最好的律师,现在是你报仇的唯一机会!”
“我知道你宁愿死也不愿坐牢,所以不能让你得偿所愿。”
肖战手上突然发力,肘关节脱臼的声音如树枝折断一般清脆,王善之的惨叫几乎盖过了警笛的声音,在夜色中久久回荡。
“比死亡更令人绝望的,是失去自由,是不得不呆在监狱那个潮湿腐朽的地方,就像癌细胞侵蚀身体一样,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灵魂被一口一口吃掉。”肖战仍旧附在男人耳边低声说着,“所以王善之先生,余生的每一天都将活在痛苦中的人,是你自己。”
王一博轻微骨折的鼻梁一个月之后才彻底痊愈,他终于不用再带着护具睡觉,不过这一个月他也没多少机会能好好睡个觉。
警方从王善之的私人电脑里复原出了大量秘密的往来邮件,证实了他才是当年买凶撞死肖战姐姐的幕后黑手,同时也是和段弈朗狼狈为奸雇人毒死王礼之并嫁祸王一博的真凶,所有事情加在一起,检察官的意思是即使王善之神通广大到能在法庭上翻天,最好的结局也是无期徒刑。
这样一来,王至的嫌疑就自动洗清,法官认为他主观罪过性小,因此只判了三年的刑期,王至放弃了上诉。
于是王氏集团这个重担,就这样阴差阳错地落在了王一博头上,他虽然既无兴趣也没信心,却不想让父亲失望,加之肖战一再鼓励他,化身点赞机器,像对待幼儿园小朋友似的恨不得时时刻刻都对他竖着大拇指,所以也只好硬着头皮上阵。好在集团里那些元老都十分忠心,个个都是优秀导师,对他有问必答有难必帮,在董事会上也很愿意挺他。一个月的时间不长也不短,王一博和马洛每天睡不到四个小时,终于算是对集团业务初步上了手。
肖战进入刑警大队后也就再也没有了在派出所的清闲日子,因为刚入职就生擒重大嫌犯,得到了组织嘉奖,成为近五年来头一个刚入组就立功的菜鸟警探,于是更加不敢放松,隔三差五就和钱嘉熬夜蹲点。可恶的是,钱嘉有刘大小姐亲自送汤送饭送水果,肖战却只能和几个单身狗同事吃便利店的加热盒饭,或者麦当劳里买个汉堡敷衍了事。
很久没和他的少年一起吃饭了,他们都太忙了,平日里只能抽空视频以解相思,然后看着熬成熊猫眼的对方既想笑又心疼。这样的日子一直到了四月份,两个人终于都能放几天假好好休息团聚,周末前一天的晚上,他们约在肖战老乡开的那家小面馆吃饭。
老板红光满面,脸上洋溢着对美好生活的热爱,见到他们进来,先是愣了一下,之后便笑的脸上堆满褶子。
“好久没看见你们了啊!肖警官,我还以为你吃腻我做的重庆小面了呢!”
“怎么会?最近是太忙啦!下午才放假,立刻就过来了!”
肖战边说边和少年找了位置坐下,周五晚上,店里人倒不是很多。
老板笑盈盈地站在桌前,问:“两位今天吃点什么?还是老样子?”
“我当然吃你家的招牌小面啦!”肖战笑着问:“王总吃点什么?”
他很少在外人面前这样称呼王一博,少年果然无奈又不好意思地笑了,说:“我跟你一样。”
“好叻!两碗小面!”老板吆喝着几步走到炉子跟前,开始往热气腾腾的大锅里下面。
肖战倒觉得有点奇怪,“老板,今天店里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老板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希望和喜悦,“我女儿上周做了心脏手术,很成功,她妈妈在医院里陪她。”
“啊?已经手术了?”肖战惊讶道:“不是说要到十岁?”
“那是最后期限,实际上越早越好,之前是没攒够钱,所以不得不等着。”
“所以你们攒够手术费了?”
老板笑容十分憨厚,“是遇到了好心人。”
“你们公开募捐了?怎么没告诉我?我也可以帮你们筹款的。”
“不是,没有募捐,我们想着也不是特别紧急,再攒两年也就够了,所以不想麻烦别人。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有一天突然就收到了一笔钱,有十万块,汇款备注上就四个字,‘早日康复’,我们想找银行把钱退回去,但被告知对方已经销户了。”老板搓着双手,似乎不知该如何表达心中的情绪,“我们真的……特别感谢,但是连说声谢谢的机会都没有……”
肖战不由啧啧称奇:“做善事不留名,是哪个大老板这么好?”他踢了踢少年的脚,“不会是你们富豪圈里的吧?”
王一博正在专心研究桌上贴着的支付二维码,漫不经心地回答:“我怎么会知道……”
老板倒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说:“对了,其实就是去年冬至之后一个礼拜的事情。冬至那晚这位先生来我这吃饺子,我说了女儿的情况,或许真的是您认识的朋友也说不准,如果您想到有谁比较有可能,请一定要告诉我!”
王一博抬头对老板笑了笑,“我没对任何人提起过,应该不是我认识的人。”
老板失望地哦了一声,不再说话了。
肖战心中已经一片雪亮,笑眯眯地盯着少年看,王一博被他看得拉下脸来,“你笑什么?”
“这个捐款的人,一定是个天使。”肖战坏笑着问:“你说是不是,AngelWang?”
少年一脸被土到的表情,“你能不能不给我起这么俗烂的英文名?肖警官的重庆英语还是省省吧。”
“说什么呢你!我英语可是过了六级的!”
“哦是么?”少年清清喉咙,“You……youspeak English? You hurt her, not good.”
肖战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少年是在模仿初次见面时自己说的那一口烂英文,他好气又好笑,佯怒道:“王一博你完了,晚上睡沙发吧你!”
少年原本在笑,此时既委屈又无奈,“明明是你先……”
“我是在夸你,而你是在嘲笑我!”
“我哪有……你知道你说那几句英文的时候我在想什么吗?”
肖战眼神警告,“你最好说点好听的。”
“我在想……”少年脸颊和耳朵慢慢的红了起来,“这个多管闲事的人好讨厌,但是又……好可爱。”
“哦,”肖战努力克制上扬的嘴角,“然后呢?”
“然后?也,也没想太多。”
“切~!”
“又怎么了?”
“没怎么,面来了,吃饭!”
“那我晚上睡哪?”
“挂墙上。”
“……”
然后呢?
想认识他,想靠近他,想站在他身旁,握住他的手,看着他。
明明是山长水远的距离,明明是步履维艰的路途,明明最开始连自己都不确定可以做到,也还是迈出了坚定的步伐。
这一路挣扎过,怀疑过,放弃过,用尽一切,付出所有,只为奔向他。
然后呢?
然后……
然后你就张开双臂,接住我了啊。
End